饮酖止咳

露普露本命/百无禁忌/好文多磨
Ivan×Gilbert Гильберт×Иван
「不过是恶魔同一只眼球中的两重瞳孔」
🗑️小号🗑️=沙之书

「露普」[琥珀] [A triptych of Amber]


.Q:倾泻而下的群山+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笛声+动物象征体,我比较懒就是三篇一起发了,更新了的是第三篇,共九千多字,慎阅

@优质雪兔培育所  谢谢大家

.克苏鲁警告,断肢警告,抑郁症警告,呕吐物有,血腥猎奇有,暴力行为有,博尔赫斯警告w,欢迎指正和意见

.有一篇性转

写东西真开心。谢谢小熊软糖。




第一块:


天气很好,真的超好的,基尔伯特对着漫天星笑出声来。他坐在湖面上,湖水的倒影就是银河,天和地连成一个球啦,那只囚人之手´立在一边,五指像烛芯引亮火焰,青蓝色平静稳定。“尸蜡”沿着手臂一滴滴流下来,漂浮在水里。


那是伊万的手。砍断骨头花了半天,完全是考虑到蠢熊体脂率高可能会燃得更久一点,否则他肯定会敲晕丁马克。那只右手出人意料地做出了挽留的手势,对比之前见过的囚人之手如兽爪般的狰狞可怖,咬着、掐着腿不放的痛苦,以及表面长出的除了尸斑外更令人厌恶的吸盘,鳞片和霉,这只手被同时注入了强大和无力,肌肉扭曲着,骨骼还保持在正常角度内,但那尚存人类的肢体形态竟能大声呼啸,矛盾得令人动容,按照它为蓝本肯定能创作出哄传一时的著名雕塑。观者们久久驻足,毫无鉴赏力的人也是。

 
基尔伯特悻悻地捏捏这只手的下半截。僵了。不奇怪。未雨绸缪的话他本该砍下所有人的手,可惜时间不够。
   
不充裕。

     
    
他们找到了那座湖底的宫殿。找到了。即使是残骸也美得窒息,不愧探寻者间不断传颂之名。那些琥珀的确包裹住了时间。那些团块漾着黄光,烛台,外墙碎片,画框的一部分,亚瑟发出指令,只用捡起小块碎片用来证明。他没有想到丁马克的水下摄影机会移向那里。

    
他原以为这只是个和人类的恶毒有关的阴谋,他没法想象那些树脂里也会包着那样邪恶亵渎的神灵/怪物的肉块。肉扑面而来。

    
人类本来就没有多少理智。

    
接下来他的同伴们会撕扯下自己的面皮,在短时间内怀孕破产流出古神的杂种(海藻团??),自相残杀和rape,伊万的箭头直接指向他。他的那一小截肠子迟早又要从屁股后面掉出来,怎么往回塞都没用。痛死。


    
不过他到了这里。他觉得那是理所当然,躺在被压抑的恐惧和破碎的心上睡大觉,好比穿着防护服躺在没凝结多久的岩浆块上。因为基尔伯特花了三粒枪子结束了昔日好友们的痛苦,浴血回收黑匣子和遗书,拿着不多的纪录往外游。刨。于是他到了这里。

    
他们的金主阿尔弗雷德大概会悲喜交加。哪怕出不去了基尔伯特还是忍不住这么想。一起由他而起,可恶的有钱人,年轻的神经质企业家。他想起伊万的嫌恶。是————嘛,大个子拖长声音说。惹得基尔伯特哈哈大笑。亚瑟有点尴尬,但笑是真诚的。

    
笑声激荡。声响碰撞在戳出湖面,外表是曾经的宫殿的残骸上,它们的实际材质早已被悄悄替换,映着星光的高低错落非常美,不用煽情和抒情,美就是美。这就是时间胶囊。这种宝藏当然无人能够保管。这就是永恒。
    
它们还是有轨道,星座静悄悄的璀璨和轮换,深渊般柔滑的黑幕能在脑内模拟出声音,更宏伟的板块摩擦,如同鲸啸形状的光波,难以触及,难以互动,只能默默地看着。

    
这让基尔伯特能有一点点理解人类关于“珍贵”的定义。

    
他的Python初级还没考试。不知道这里时间怎么算的,但是基尔伯特肯定错过了,他感到非常遗憾。很久以前他和伊万赌咒,当个程序员再无聊也能养活他,以及他的画材,那堆架子,画布和颜料。伊万从来没弄明白那些计算机基本概念。

    
他稍微有点后悔了。


    
小指的火熄灭了。基尔伯特警惕一下,但是想想在此地又没其他事可做只能等待天亮,打个哈欠开始玩水。他戳水里的那些星粒,偶尔能戳到实体。他尽量不去想这个。

    
思考。
 
   
思考这个。
    
有些思维给他灌了进来,他还没理解之前就开始剧烈头痛。伤口又开始流血。

那些书上说,你会获得能使任何一个活人发狂的知识。

    
管他呢。基尔伯特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水里。他非常期待窜出来一个怪物之类的。TRPG和丁马克组队的话后者就老是让他担任法师,尽管他明显更适合近战。为什么呢?他很好奇,游吟诗人都更好。丁马克说不好,现代的游吟诗人会坐在屏幕前敲代码,为了去上班穿过至少三个公爵的领土。

    
于是在动车尾后面,诗人悲哀的看着群山倾泻而下。

    
为什么呢。

    
想不出来。他打算静静的坐着等到天明,这样他可能会更清醒一点,那种副作用并没有完全消退,他的心跳仍然过速,隔膜剧烈疼痛,把子弹打入肉体的爽快感仍然在驱动他的动作。这样上战场搏杀都没问题。

    

呼————

    
星空往往代表着静谧空阔,而此刻悬在他头上的只能施加给他无尽的恐怖。凝视挤压他,他直面的那只巨大的“眼”也盯着他看,他无处容身。

     
他勉强用打火石手链去重新点手的火,火星溅起,火焰燃爆一下又缩成一团。他差点弄折伊万的无名指。
   
    
反正这只手不再能画画了。基尔伯特记得伊万用它画下的那些油画,风景和人物,一大本速写。
    
偶尔伊万想说的话会在画面里,他自己都意识不到。大鼻子笔刷下的美妙事物一直都静悄悄的,而不容忽略。那双眼睛本来也该一起挖过来,看看这令人窒息的星空。

    
囚人之手抓住了他。被烫到的基尔伯特反射性往后一躲,看清楚滴落的蜡在湖面竟形成浮起了图像,圈中的是画技拙劣的鹰,衔着一枚金币。

    
总算是死了,伊万的握力不及平时一半。

    
他明白了。

    
基尔伯特脸色苍白的站起来,盯着那镶满星粒的蜗壳,那些寂静的螺旋一直在琥珀里凿刻下痕迹,只是心和星盘直接对峙。

    

使人发狂的知识,便是他感知到了宇宙的核,但他将永远凝固,无法越过这个短暂的黑夜。哪怕接下来的黎明无比美妙。

  

    
他被困在琥珀里。

    
这会是个永远。


  
    
永        远




                                  永远
                       永远              永远
                 永远                         永远
               永远             他            永远
                 永远                      永远
                    永远             永远
                              永远




    
青年静静的站着,直到烛焰完全熄灭,他的血从包扎左边断臂的围巾里渗出来,一滴滴融进水里。断常用手真糟糕。更何况是从肘关节断到指尖。

    
那就睡了。程序员在自己的死循环里对自己温柔的说晚安。他躺下,把囚人的手尽量抱在怀中,浸没淹死在星的水里。

     
以前他跟伊万向王耀,那个中国留学生,打听过丁马克的傻逼中文纹身的真正意思。“...长生如呪?”王耀读出来。“运气不错嘛,抽了个挺深意的。好歹不是脏话或者是‘雞絲麵’。”

   
长命如咒,琥珀倒霉。


continuing...

*囚人之手:中世纪黑魔法相关,把囚犯的死尸的手臂斩下来,放血,风干,点燃,是一种特殊的蜡烛。
至于炮制过程中普爷有没有搞法阵就不知道了,毕竟时间不够嘛。

———————————————————


第二块:



睡不着。恶心。


伊万坐起来,把脸埋进膝盖和毛毯之间。他困极了,但他只想出去走走。远处传来不知来源和归路的微弱笛声,室友呼呼大睡。黑暗和月光都满怀恶意。

那曲子非常澄澈,流利,甚至是甜美。这稍微抚慰了他,让他决定披衣去外面看看。天台。就是那儿。



他循着那些鸣啭一路拐弯,爬上楼梯,钻过铁丝网的大洞;留下的一盏路灯投下阴影,他看见栏杆处有谁。


走近看,确实是基尔伯特。但是没有长笛也没有脚边的收纳盒,没有吹奏。他像被淋成落汤鸡的野狗一样嗅着空气里残余的乐音。

很可惜,不过也还好,基尔伯特不会多嘴。


“几点?”
“三点五十。”基尔伯特瞥一眼腕表,狠狠嘬一口手上的烟屁股。



从味道来判断这家伙应该从搞到了上好的雪茄,或者直接捡谁抽剩的。伊万生理上无法忍受烟味,看在基尔伯特如获至宝的份上,以及看在烟雾里那个朦胧的侧面份上。算了。小基尔真好看。


老朋友了。是啊。他跟基尔伯特一起钓过鱼,打过架,喝醉过,胡闹,跟着地铁线路乱跑,翻墙跑进废院,在车库里互相手yín,以及......不能想了,因为现在他徒然地开始馋基尔伯特带他去喝的啤酒。浓烈甘甜。唉。


因为他在戒酒,也可以说在戒基尔伯特。出于恐惧,现实自从那个他不知道也不记得的时点开始扭结。他做噩梦,根本记不得梦的内容,只是醒来就吐。对着马桶好好地把食糊全都吐出来,有几次他过于虚弱,对着呕吐物开始大哭。室友在外边咒骂边砸门。

咖啡也不行,咖啡会腹泻。老师按着他的头大骂,因为他直挺挺的在画板前睡着。他边道歉边发抖,不明白自己是愤怒还是害怕。


大家都敬而远之。



因为这种不记得,他也弄伤了可怜的基尔伯特。那次明明他没喝多少酒,等回过神来已经打折了基尔伯特的右小臂。那只手被扭成令人作呕的角度,躺在地上和满头是血。


他扔开椅子,跪着和基尔伯特道歉。对不起。他哭得自己都喘不上起来。要带基尔伯特去医院,但他也是第一次处理这么严重的骨折,夹板和数据线可笑的缠在一起。


基尔伯特倒没有责怪他。他只是说。“你就是寄生虫啊伊万。”他只是简要明了的这么说。

你就是寄生虫啊伊万。

还好基尔伯特左撇子。他后来心惊胆战地想。伊万在无意识间粗暴地打断了“一般人的惯用手”。令人发指。



离酒远点,离基尔伯特远点。他这么警告自己。长跑。健身房。规律作息。早上喝杯牛奶。好好画他的画。他喜欢他的画。



他不喜欢他的画。
长跑糟透了。他跑到脱力又拉又吐,倒在操场上爬都爬不起来。已经不是尊严问题了。

他想基尔伯特。
到天台去就可以了。基尔伯特好像很喜欢那个地方,没事就去溜达,包括睡不着或者要干坏事的情况。他能碰到他,这就很好,和小基尔一起等待黎明是最美妙的事。唯一美妙的事。




被搬开的夜的星盘和渐变色,被赶走的月亮,他们默默看着白光布满大地,太阳璀璨无比的车架向上驰骋。骄傲会融掉蜡粘的羽翼,太晃眼的光也会。伊万想。苍青树林在统治四方的朝霞下戴上冠冕,
针叶将穿起金线。教学楼群升起来。他又能够勉强多活一天。感谢上.帝。


他的家人是虔诚的信徒,但他跑掉了。对于宗.教的深重恐惧是跑不掉的,他模模糊糊记得他在歇斯底里时抓紧基尔伯特,晃他,问他他们是否亵渎了一切。基尔伯特摇摇头说不会的。没事的。神不在乎这个。然后他就__了他。嗯。



“六点钟。”

基尔伯特要走了。他知道。他还沉浸在阳光中,然后被基尔伯特吻了。他只记得大概碰到了基尔伯特冰凉的鼻尖,连烟味都不太有,真是奇怪。



基尔伯特大概还说了几句话,记得吃早餐什么的,话语被揉成一团。他目送着他走开,才看见他那件银灰色大衣衣摆被烟灰烫出来的,棕黑色的痣。晨风吹拂。

那回荡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伊万才背靠着栏杆坐下来,抱成一团,往手心里用力咳出一团透明的粘液。他冷。他的围巾仍然很软和,那没用。


他一点点回溯,才想起来两个好梦。一个是干净的冰川湖泊,蓝色的血脉网在冰上扩张;一个是基尔伯特。他梦见基尔伯特,穿着一身皱巴巴的深绿色军服,从大大裂开的土色墙缝里给他递出花来。红色的皱巴巴的花,看不花心,弄不明白品种。他知道是那堵墙。镜头失焦。

他仰头看了一会儿天空。初春蓝的发白。基尔伯特叫他好好活着。大概吧。他该找个时间好好和小基尔谈谈。表白。“我离不开你。”

好。他摸出手机。“提诺?你那儿还有抗抑郁药吗?对,按说明书吃。......”/


药物和推进的时间其实只能让情况好转一点点。他在与神志不清斗争中度过日常,一切都只是流水线作业。还好。不思不想,连噩梦都只是毫无感情色彩的奇妙故事。

他摘抄了半个本子,又往回翻,努力找到一两个比较清晰的梦境。


第一个:他还很小,身份似乎是游牧者,用吃剩的兔肉残骸和被染为草皮同色的渔网试图诱捕猎鹰。树立的茎干和伪装都做得很好。俯冲———抓住。当他跑近时他不会想到那是一只白化的隼,传唱中犹如神明的存在。他抓住网兜,在驯化/放生中苦苦纠结,但这只猛禽并未挣扎,血红的眼死盯着他,他看不出那是指什么。那明明是盯着猎物的眼神。

他稍微抬起手臂,隼一声尖啸,从凌乱的白羽中炸出了黑雾,爆出蝇的附肢和蛛的口器,半边还完好俊美的鸟身张开片翼。那怪物竟然能笑,涌出的无数恶毒向他刺来。伊万被缠住。被包裹住,毒液和刺挤进来。他甚至都没有反抗。和溺水一样,一下子沉了下去。



第二个:他抱着发着幽幽萤蓝光的瓶子,走在类似核电站废墟的场所。死寂。精疲力尽时看见的人影大概是基尔伯特,在即将转过脸来那一刻结束了。


咬着笔盖,伊万反复思考这两个梦。他的潜意识似乎在指责基尔伯特,基尔伯特毁了他,让他惊恐,让他难受,但这些遣责毫无意义。伊万自己都不想听自己发泄。可能是时候约基尔伯特出来见一面了。也可能应该不着急。不要怕。

什么可怕?
没什么可怕的。





.便利店到的早的话会拿到很厚的三明治,他偶尔也能和基尔伯特打个照面,能和他在同一时点吃早餐让他很开心。
今天也是。他和准备离开的基尔伯特击掌打了个招呼,在座位上拿起了他的早餐。


......啊。
他突然意识到了,刚才基尔伯特的脸是个空洞,星光从中泄出,他为什么花了那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
他应该疯了。



伊万逃了今天的课。他躲在被子里试图入睡。手里紧攥着基尔伯特送他的一小块琥珀。他试图逃避一切。还有绳子。绳子。

伊万还是睡了。

绝妙的讽刺。寄生虫最后被宿主消化掉。

他才想起基尔伯特对他说了什么。

伊万醒过来,微微颤栗着,手心摸索到,并盛满了洁白的湿润。
“过来嘛。”基尔伯特对他说。


在他的梦中,基尔伯特彻底开怀的大笑着,向他打开双臂。

这 反 而 让 他 寒 彻 骨 髓



伊万去上课。他要在日光充足的教室里找到基尔伯特,和基尔伯特坦白,认输,求他拯救他。怎样都好。再厌恶周围同学,他也不敢和基尔伯特在夜晚独自相对。

打开门那一刻,他的小基尔直视着他。

“这是你想要的,对吧?”他问。

他清楚地看到,基尔伯特那件原本海军风的衬衫上,蓝灰白色的曲线形块状迷彩像龟甲,像龙鳞般一片一片脱落下来,消散于夏风中;底下的纯白漫不经心地反射着阳光。这脱落毫无贬义,小基尔看起来反而更耀眼了。

他上前抱紧他。
教室的背景里惊呼和欢唱交织。
但是他知道,基尔伯特死了。这位亵渎神的青年一旦忏悔,他便不会再爱他了。

悲哀的是,他只能抱得更紧。




第三块: 




“完全用不着担心本大爷。你看,这边手机电池永远也用不完,信号充分,还有名字是乱码的无线免费Wi-Fi,你要是想要过分担心就给本大爷卡里打钱。”尤利娅理直气壮。是那种完全不容置疑的明朗和肯定的语气。

“那就不往远了说。”伊万尽量把自己的无奈磨得温和。“那问你中午刚吃了什么吧?”


“那快看本大爷的ins!!!”


他点开那个图标。弹出来的照片真的就是普通的黑面包,普通的意面,普通的蔬菜沙拉。横看竖看都不过是面包面条和草叶。随处可见的街拍美食图片。拍得很好,加上光线,香味似乎脱出并萦绕在屏幕两侧,令人垂涎,勾得他都饿了,只能把一旁冷掉的咖啡端起来嘬一口。


“怎样?”
“看上去很好吃。”他乖乖承认。

“那安心了吗?大笨熊你也记得好好吃午饭,挂了。”尤利娅打电话一向挂得猝不及防。她在自己喜爱的话题里才会停留的久一点。


伊万把手机的屏幕贴在额头上,深深地把肺里的气统统呼出来,那声叹息微弱到没法惊醒身边打瞌睡的同事。问题不在于眼睛能看见的东西,问题在于手指能触及的东西;虽然感官都会骗人,但他是那样的想念尤利娅的长发和肌肤的触感,心跳的搏动以及认真坏笑时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狡黠的光,那就像红宝石或者是金属的火彩,必须要淬火/特殊角度才能看到;换个比方,她拥用这样甜美而骄傲的光芒而不尽自知,花束只是不断地开出花来,散落,抽出新的嫩枝,含苞,打开,再散落。无穷无尽。因为那个只呈现于当下的时刻尤利娅才会这么美吧,他想。这样想着的青年心脏一紧。


如果仔细点开照片去找尤利娅的定位,会发现那无法显示具体地点,只有经纬度。因为尤利娅并不在这里,她在与这里重叠的那里。“如果你实在想不通就当本大爷到了镜子里。”尤利娅像教小路德说话一样地告诉他。“镜——子,即和这个世界一模一样的所在,什么都有,无所不尽,无所不有,当然啦,本大爷一直无所不能。”


“唔。”他装作半信半疑的样子来逗她;那时他俩还能在公园一起闲逛闲聊。

“不要不相信嘛。”那样的微笑是尤利娅对他特有的撒娇。“因为那样的神话生物的蹄印很难追踪到,更不要说那扇门微微掀开的时刻,那就等于说是永恒了。在金刚石山上磨嘴壳子的鸟,记得吗?……”

不是不记得,也不是不相信。他只是不理解。纯粹的不解。



“……在里尔克的杂记里在画中跑动的白马/独角兽,悄悄绕过歌德身边,被查拉图斯特拉抚摸着,被海涅骑过,最终来到博尔赫斯的诗集片段里。盲的目,盲的心,或明亮的眼睛,明亮的心都记得它的英姿和蹄音。”尤利娅胡乱比划着。“是不是想想就兴奋?”

“可是白马是诗人们最常见的意象,而博尔赫斯最爱的是老虎。老虎的金黄。他只能看见它。”伊万提示她。

“但它是真的。本大爷想去骑一骑它。”

“不开玩笑,我甚至可以买一匹给你。”伊万轻松的说。他过去不知道这话的分量。

“这边也不开玩笑,蠢熊。”她停下来直视着他。“我的生命里已经没有剩下其他事能做了。我必须追上它。”



过了几天他推着尤利娅去精神科就诊,心理报告当然没什么大问题。他找到弗朗西斯介绍的私人医生,也不行。整个过程中尤利娅只是微微皱着眉头有点不满,但坦坦荡荡。即使这样也很可爱;等待中他把她拢过来吻吻她的额头,她笑了,伊万也跟着咧嘴,还被她嫌笑得太难看被一双大拇指“纠正”弧度。


“……也许我可以也给您做一做测试。”医生推推眼镜,胡茬们一起往外撇。尤利娅没疯,确实是他疯了吧。他在递上来的新的表格里揉太阳穴。




所以目前他驻守原地,喝着冷掉的咖啡,手心是他要回来的曾送给她的琥珀挂坠,在做不完的图纸和孤独感中不知所措。她早已踏上旅程。伊万的半边脸埋在手心发出呜咽声。想逃跑啊,他的心说。


我能跟着你吗。
蠢熊,你走得太慢,你可追不上本大爷。

因为惧怕这样的回答他一直没有问出口。



「我……我想抱你。」他重发了一条。
「你以为本大爷不想哦哦哦哦哦!!!!那把你那个项目做完就赶快启程!!!」即使只是短信也能感受到那份愤怒。「只是你再没法走本大爷走过的那条路了。那条路对于每个人都是新的。

简直赖皮。


「赖皮。」「赖皮是形容小熊的。」

他几乎能看见尤利娅得意扬起的下巴。

「好啊,我做完就请假。」「哩噜哩噜哩噜。」


哩噜。他也学着吐舌头。看向掌心被握暖的那团圆溜溜漾着黄光的树脂,那里面没有裹着昆虫或是长颈鹿或是老虎,只有几个小小的气泡。琥珀是和永存的美相连的,不啻于照片,书本或是诗句。

但他不相信美。正如他不相信会有匹白马在字母的河岸边奔驰。琥珀里也装不下长颈鹿。



仅仅对于尤利娅奇迹才是真实存在的。他的直觉告诉他,再不行动的话她真的会随着那团光渐行渐远。但他迈不出步子。



一 个 月,一个半月,两个月,项目交付,两个月零一天,零三天,第四天。准假。


他在回家路上看见了尤利娅的背影。她挺惬意的快步走向广场方向,而伊万扭过头看了一眼,追随着自己每天的惯性走进电梯口。电梯升到二楼他突然恍然大悟,开始狂拍开门按钮。

已经没有了。他冲出来的时候想。跑掉了。

要找到她。


真是个长假。伊万背着帐篷和一些衣物走了很远,沿着公路,穿过住宅区,穿过防风林和水库边缘,爬山,在一桶篝火前取暖。因为尤利娅告诉他,那是只能被双脚踏入的地方。

他有时候在咖啡馆蹭网,给尤利娅发自己写的长诗,她回以古古怪怪但令人动容的美丽风景照。有些荒凉而瑰异的奇景可能并不在这个世界上,这个地球上。他也不明白自己现在置身何时何地,只是走而已。电量和WiFi确实用不完,就是有时候网卡。琥珀挂坠被他戴得紧贴胸口,偶尔拎出来看一看。


尤利娅。
伊万闭上眼睛。


献身于美不是很难的事。但是对于他来说,美是断面,美是切片,那不是连续的,不是运动的,不是永恒的。美对他来说就是死在琥珀里的小虫,一个定格。此外别无他物。


过去他担心自己的这种倾向,所以刻意和尤利娅保持着距离。如果她真的被自己“留住”了怎么办?她会被做成标本吗?会被压平成一幅画吗?

他怀抱着这样的担忧度过了失眠或是休克(偶尔)的日日夜夜,但是他没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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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倾诉过

没什么好担心的
不用读下去了
不用担心他








现在他处在一个他难以理解的景象中:一边是颜色非常淡的苍白土壤松散似月球的荒野,另一边是令人惬意的夏夜夜空,深蓝色和银白色,星象如此绚烂。唯一让他挠头的地方是两边的分界线太明显,这里就像是,呃,背景没被画家画好的油画。
尤利娅就站在十米开外。伊万走过去,抱紧她。体温,心跳, 干燥的分叉的银色头发。她那件白色绵外套的质地格外柔软。他又把她松开,凝视她的红眼睛。


“快夸本大爷。”“嗯,真帅。”

尤利娅开心的钻进他的怀里。他静静地让那些长发穿过手指,值得怀念的触感。伊万听着两人的呼吸声,以及心音。

你找到那匹白马了吗?

呃……


尤利娅似乎一时找不到话语来回答。她只是继续微笑着,那个她标志性的只往一边咧的坏笑,眼泪不知怎么就汩汩落了下来。伊万用拇指擦去那些眼泪。

“不知道。”她诚恳地说。

内心一时涌起的感情让伊万误以为自己也在哭,不过他只是擦痛了自己的眼睛。他突然看见尤利娅的轮廓变得模糊,变得粗糙和漫不经心,有气泡和草稿线条特有的粗细不匀的特征,似乎那只是个漫画形象。越来越不稳定的形象中尤利娅的手还是温暖的,她稍微用了点力。



蠢熊,你每次想问题都好慢。慢吞吞的。


…………

原来尤利娅一直追寻的那个比喻就是她自己。她在迷宫般的镜中寻找的不过是自己的身影。要看清总是要花一点点时间。


“如此一来我们才能得到自由。”尤利娅告诉他。真正的答案没法用语言描述。很难。


伊万笑了。他把手给尤利娅,让两个在星光和大世界无限的量尺下显得过于渺小的人影奔跑起来,为了跑出那个框架和边缘,为了挣脱那块琥珀黏糊糊的束缚,他们跑得很快,边跑边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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