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酖止咳

露普露本命/百无禁忌/好文多磨
Ivan×Gilbert Гильберт×Иван
「不过是恶魔同一只眼球中的两重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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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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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D乃身外之物:

*一个湖北克苏鲁神话故事


四眼人


故事的开头是一场婚礼。


仲春坐在轿里,哭完爹娘的眼角带涩,视线局限于一隅。小姑给她做的鞋显得有些毛糙,并蒂红花的针脚疏密杂间,尺寸也不合,小指因此被挤得发酸,但这都不是她所真正烦扰的东西。仲春正在犹豫要不要说她刚才的意外——就在发轿时,盖头与轿帘尚未遮上的那瞬间,她遥遥望见了一只四眼人。


那是麦地里晃悠着的,不安稳的人形,其上一双浑浊的瘪缩的,了无生气的眼睛静静地瞧过来,仿若正不出声地啃食她的眉心骨,而另一双没睁开的眼睛,则透过血肉悄悄地捉住她的心脏……凉意顺着经脉流通到指甲盖,她头魔障着不得动,只能以手指颤抖着去翻找着藏在衣下的怀镜,期盼那敦厚的触感给予她一些阳勇,可等这轿帘放下那四眼人蓦得消失于视线中时仲春才发觉,这辟邪之物不知何时早已掉在了厢板上。


到了地方,她失魂落魄地从轿里被人引下来,做贼般定端端地瞧着土泥地发愣,铳锣和道贺的声音一下子远了,她差点膝盖一软跪下去。


“你应该一路上紧闭着眼。”仲春还记得给她开脸的阿婶这么叮嘱,在那些吉祥话说完后,对方贴到她耳边,“那些邪性东西专盯着你们这些新嫁姑,你要是照见了,缠着你,败连全家,祸秧子孙,最后一天了,当心着点。”


她本来愁的是身上带红,怕不是要跨鞍过火,不过前天晚上哭嫁前检查时,也都完全利索了。仲春年纪小,但懂事早,在迎送的陪十姊妹里也是往往给人家出主意的那个,记东西也清,做嫁娘的规矩她心里明明白白的,没有忘掉一句,婆家还为此夸过,她心里之前还算是有些骄傲。可如今,仲春的左右手指不自觉地绞住彼此,恐怖的图景再次涌上心头……要是……可要是这次说出了口,先不说有没有什么法子可解,遭白眼唾沫是肯定的——但这是她成婚当天啊!


于是仲春从恍惚里返醒假意呕了几声,在牵娘搀扶下站稳,装作自己是路上受了颠簸,在厚实的盖头下,他人看不见的那些白腻的脂粉在她脸上轻微地开裂。


新郎官她迄今仅见过四次,面貌还不甚熟悉,只觉得身体有些瘦弱,面色寒白,待人接物也一副不甚热心的模样。可对方是跟三路子行帮都有关系的大户,虽现在人丁不复旧时之旺,但光是说媒提亲就是一种荣幸,哪有什么回绝的道理。


可那阴揣揣的不适感却并没有因酒席间的吵闹而削弱分毫,仲春耳明,虽端坐在旁屋仍能听到宾客交头接耳于夫家先前那繁琐得离奇的告祖仪式。据说掌礼先生和乐班都是私请的,没人见过,用绿纱蒙着面半晚赶来。初香、迎神、亚香、降神、三香、参神、总香、初献、亚献、三献、总献、享祀、告成、安神、还椟,竟都是在野地里合礼的,不让人近半分,献歌几近于喃语,而那献牲也不知道是什么,一股子腥臭经久不散。


但除此之外一切照常,礼数周详宾主尽欢,天色缓缓暗了下来。


当晚她与对方喝完第二壶圆房酒时,撒帐的年轻人也闹够了时辰,被婶娘赶了出去。她屏气凝神,盖头终于被揭开了,仲春终于得以瞧见这四周本貌。


她立马后悔起自己听取了那些餮客闲言,竟不由得觉得屋内处处红得可怖,冬瓜枕,喜被妆奁都漠然地笼罩着她,婆家夸耀的祖宅二字,在她眼中幻化为了几辈人的谛视,是血!血!红色的,他们宗族的血,把这婚房里的一切都染透了,她感觉自己被拉扯似地融进去了,温温热热的,被吞噬了。仲春突得想起她第一天学哭嫁时的情境,她跪坐在自己出生所在的闺房床踏板中央学哭,九姊妹陪哭,而替代仲春早得了疙瘩瘤嗓子发哑的母亲的,是夫家据说一位福重多荫的妇人,她坐在床沿教哭:“百花百开根扎阴,嫁歌开哭踩血堂……血堂本是仙人开,万母娘娘送子来……”


她还记得当时问了一句:“不是王母娘娘吗?”
当时屋里气氛一下子从哄闷的哀切转化为一种诡谲的寂静,最后那位妇人像是没听到一样,接着哭唱了下去,仲春也没再问,那太没眼瞧了。


血堂,婚房,红色,她越发陷入酒劲的狂癫中去,眼前耳畔游离出种种生惨难堪的景象,阴湿感挥之不去,但或许所有新嫁姑都是如此吧,仲春闭目忍耐,红烛的温度恐怕是这屋里唯一比她体温更高的东西。


然而过了一年多了,她还没有孩子,而且没有半点迹象,不过关于那只四眼人的事情,的确是渐渐忘怀了。


关于她下不了儿的闲话滋长起来,仲春开始真正地忧惧了,虽然亲公早亡自然说不出声,而亲婆也没有怎么作难她——不对,应该是出奇的温善,照料她如待亲女,却又很少说话。对此,仲春也拿不定这是否就是人家不满的表现。但娘屋早都坐不住了,本是高攀,又加上这遭,自是丢了脸面。仲春知道,自己已经是夫家的人,添丁是本分,她自己也琢磨着法子 ,这一来而去,心思就落在去送子娘娘庙里“偷碗”的诀窍上。


灵或不灵,全靠心诚,在丈夫的默许下,她素斋了一望,月圆夜前日一大早烧了热水把自己拾缀干净,上了山。


庙里娘娘像修的秀气,但人牲冷清,她恭恭敬敬跪下去磕了个响头,灰尘扑在还愿者摆放的碗沿上 ,她站起身,犹豫地挑选起来,内堂的木质地板上响起杂乱的踱步声。


就在此时,她再次看到了那只四眼人,先是被窥视的不快,接着就无预兆地在她的面前,浓烈的酸臭味扑鼻而来,间杂着全然陌生而令人发毛的气息,那不是用香或者臭就能概括的,甚至仲春想不出世上有什么造物能表诞出这种不可言明的嗅触来。过分惊惧而产生的麻木让她站在原地,只是瞳孔痛苦地痉挛,不对……这不可能……!这已经多长时间了怎么还是那个样子!哪有四眼人一直是那个样子的,错愕,完全的不解,甚至是一种难以言明的基于恐怖的艳羡从她的脊柱依节爬升。


“不要……不要听他们的话……”


这是谁说的?什么时候说的?仲春的五感暂失,她飞也似的奔回屋中,找到里屋的丈夫痛哭流涕地说明自嫁时轿中自己就犯下的忌讳,还有刚才的重遇,哀求对方原谅自己。他的丈夫不似往常,以一种非人的耐心听她磕磕绊绊地讲完,接着和蔼地笑了起来,仲春极少感受到丈夫的这种温情,慢慢止住了泪花。


“四眼人?”
“对。”
“‘那个……'四眼人?”
“是。”仲春刚刚从油纸皮糊了心窍的状态里解脱,一时间她有些疑惑对方是否早已知道什么,但仍未敢于多思。
“你在哪看到的?”他问。


“后山……送子娘娘庙。”


男人点了点头,态度重新回到那种漫不经心的状态,然后他于黄昏时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家,似乎还携带着只猎犬,和没有乡邻见过的蒙绿纱之人。


三天过去了,男人终于回来了。


他喘着粗气,眼神里跃动着一种被尽力压抑住的癫狂,他端了一碗血让仲春喝了,就端端正正站在她面前要求,那是一种从未在这瘦弱男人身上出现的压迫感,他说是讨的鸡血,可以求喜,但那血汁味却完全不似禽腥,粘稠感像是嘶鸣着流过她的喉管褶皱,让一种恐慌注入另一种恐慌。


依众人所期待的那般,仲春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伴随着邻家外戚的祝贺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明的虚弱感,那非是肉体哺育胎儿带来的负重,而像是精神在被谁一点点舔舐干净。


终于,在她被禁止做米酒熬糖后,仲春意识到自己也成为了那不洁阴重的四眼人之一——这是乡间习俗里对于孕妇的称呼。


“今后做活的事我招两个亲戚里的女伢子干。”她的丈夫说,“你不用担心,我们不会亏待你的。”边说着,他搭上门闩,拿出根暗红色细线系在她手腕上,黏糊潮湿,仲春还没来得及细看,就随着一阵短痛,发觉它像一条游蛇一样钻进了血管里。


仲春此刻由不得再欺瞒自己,如此明显的对待足以串联起这一系列的诡秘。她要跑,但是身体却不受她控制地端坐着,仲春要叫,但说出口的只不过是温和的几声嗯嗯啊啊,她累了,不再执意于争夺这身体的主导权,一种沉睡的欲望诱惑着她的精神。


“我的娃子……至少让它……”


“当然……当然。”男人枯瘦的手指探向她铺展开妊娠纹和细密隐晦黑线的肚皮,她感到一阵更加强韧而亵渎的生命力蕴藏其中,眼前恍然间出现了黑糙的皮毛和蹄节,仲春听到了已死的公公,她的丈夫,以及未出世孩子的合声——“我会出生的,我会一辈辈在新嫁姑的身子里出生的,不要急。”


后记:


这是我求学期间听一位湖北当地同学所讲的故事,毕竟于被暴雨所囚的昏暗灯光下,总是容易让隐秘泄出一角,或许它已经过历次无心有心的篡改,而在我这,自然又会被一个外地人脱掉层当地的皮囊,但我仍然觉得有记述的必要。虽然已经是距今已久之事,但谁也不能肯定,在现代科学的帷幕之下,是否还余存着从远古起就被我们所恐惧的阴霾。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略去了具体地名,进行了大量改编和增减,不会让人过多地窥探到那些亵渎的事实,如果你从中读出了些端倪,也还请沉默,让黑暗终归于人类所忘却的永恒伟大的幽深地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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